词缘
赵锋
读书,如参悟苦修,仰望思想的深邃:穷思世界始源,探寻万物规律,冥想人生意义;读书,同鉴镜正冠,旁观历史的浮沉:贯通古今之变,涤荡冠襟微尘,自省明智修身;读书,似饕餮大餐,置身知识的盛宴:领略智慧魅力,充实精神阅历,积蓄实践力量。我则认为,读书更像是魂附神游!已记不清何时第一次被古词触动,自那后便痴醉迷恋,与其结下不解之缘。徜徉于词卷墨香中,它悠扬中的欣喜、顿挫中的悲愁,咏花诵鸟的闲然、感山叹水的激愤,睹物思人的婉柔、托物言志的豪情……无不使我幻临其境,其中的万般悲喜予我再次受过。于我而言,那一首首词阙,更像是一场场游历轮回。
浸于词卷墨香,可慰思乡之怅。高考后,去到武汉读书,离家万里,思乡渐渐成了一种习惯。有时,望着滚滚远逝的江水忽生一种离乡的惆怅,拍岸波涛的流逝与我飞扬思绪同频共振,那浤浤汩汩的水浪仿佛在喑哑地倾诉,倾诉离乡的凄苦:“山一程,水一程,身向榆关那畔行,夜深千帐灯”,一路跋山涉水,远赴异乡,当盏盏渔火如月光般洒在湖面,才恍然间发现渐行渐远;“郁孤台下清江水,中间多少行人泪”,鱼思故渊,鸟恋旧林,哪个远行的人不曾泪眼朦胧;“画船愁过石塘西,打头风浪恶禁持”,船头翘首远望,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,家乡虽近在咫尺,然而却因种种事阻碍了归途……我默默倾听而又不惊扰这份凄美,伴着难挽东逝的流水,不禁作叹:逐波背井远流,冷暖自知,心怀故土脉脉裹怊惆。水悠悠,荡乡愁,不止休。冰心悬壶莹莹光可透。(《相见欢》)静时,常想,每个离乡的人是何其相似:关于旅途的起始,或多或少夹杂着些许无奈。背井远行,炎凉世态尝尽,试过于事无补的倾诉,继后冷暖自知而不语。水,自顾地流,闲然自得不解离忧,涟漪层层叠叠,拨弄着异客的情丝。或许,每个临行前的游子,心中无不眷顾着一粒乡尘,沉夜品噬,溢出的晶莹将其一层层包裹,越裹越痛,越痛越念,循环反复,最后郁郁而去。望着晶莹的珠砾,与其说是泪与痛的凝结,不如说是可鉴的乡愁。
浸于词卷墨香,可解失意之惘。悲花叹月、惋景惜年,似乎是古今惯用的宣泄方式。毕业之后,在接踵而来的挫折面前,方知现实与梦想的悬殊。或许,当一个人失意时,任何景物似乎都被这种情绪渲染上了一种烦愁。驻足残阳,自艾:流霞向东,日西山,几声清凄啼晚。凉秋不顾枯枝意,散落一地凌乱。又掠碧潭,静波鳞泛,烁烁轻拍岸。目送云空,只影渐与天暗。光阴荏苒过隙,年复又秋再,流年难绾。向来坎坷一路颠,不自噤声声叹。满酒倾腹,一晌贪酣,不觉夜沉起寒。登高倚月,怎倩一曲生暖。(《酹江月》)醉眼惺忪之际,恍若烟柳巷陌传来悠悠呓语:青春一饷,勿要执念于得丧,乘醉听箫赏霞,姑且浅吟低唱恣狂荡;又闻熙攘闹市间有人高歌:黄白之物怎比美酒千杯,莫使樽空,沽酒酣饮高楼,乘风万里歌一曲,杯莫停,醉揽明月青天去;转而又见一矍铄老者语重心长道:今古恨、几千般,人间路、多横斜,年少莫要强说愁,千古风流今在此,富贵自应有……渐知,人生的意义在于热爱生活,而非过分汲汲戚戚于外物,换一种姿态,人生同样绚烂多彩。
浸于词卷墨香,可排忘情之伤。柏拉图曾说“世界是理念的影子”,并将“理念”注解为心灵看到的东西。他对精神世界的肯定,我深感认同,至少在诗词中如此。沈园,曾多次神游至此,粉壁上两阙《钗头凤》所述的凄婉,于我是那么的刻骨:原本青梅竹马,宛如彩蝶般翩跹于花前月下的一对,却被强行拆散。再见之时已是身旁各有人伴,四目巧合相视之后,随即刻意躲避,目光胶着的那一瞬,情、怨、思、怜翻涌心头,久久难以释怀。当他看到她与别人酥手相挽、浅斟慢饮之时,渐渐明白,彼此间的交集仅限于回忆……哽泪埋怨:纵然春意盎然,景色宜人,又怎抵得过人情凉薄。昔日的盟誓字字萦绕在耳,而今却与别人欢笑对酌。相思使人瘦,这单薄的身体,与满园春色显得如此格格不入。多年后,她旧地故游,当看到院墙上的词阙,泪如泉涌:人非草木,多少次欲托相思,却念今昔有别,只得扶阑独泣,怕人问,还要强颜装欢……感于此情,不由在旁又填一阙:世两茫,念断肠,花草春色衬人伤。晶莹目,怯相视,又怕恍梦,愿时勿逝。滞!滞!滞!凭杯酒,醉思愁,哽泪咽语忍禁流。暮影叠,惜依别,相允来世,偕共朝暮。诺!诺!诺!(《钗头凤》)当他辞官还乡时,二人已两世相隔,也许她不知多少次入他梦境。每次都如同上次相遇那样,目光游离不敢直视,愿时光静止,停留在梦境中永不复醒。举杯消愁愁更愁,浓浓醉意依旧止不住唏嘘泪流。不觉间,又是一整日,沈园的暮色遮掩了我的影子,望着墙上字迹依依惜别,若有来世,定许你朝暮不离!
浸于词卷墨香,如与故人交:远行时,慰我乡思;失意时,解我心忧;忘情时,排我思苦……彼知我何事生悲,我晓彼万般哀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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